内容提要
　　　　　　刻录北京人艺历史的人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刘章春
　　演员于是之书写“唯吾德馨”以赠本书作者、舞台摄影师苏德新，既取大号“德新”的谐音，又隐含做人当有“德高厚重”的寓意。
　　我与苏德新有缘。我们俩人在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同一个部门相处20年之久，既是同事，又是很要好的朋友。在多年交往中，我总是习惯称呼他为苏老师，尊之为师，这里有两层意思：师者，传道受业解惑也，我后来对摄影产生了浓厚兴趣，在对摄影技术、对图片的欣赏方面常有困惑，也便常常向他请教；再者，他的确做过许多年的体育老师，那是在1978年以前的事情。
　　我与苏德新有缘。1978年的年初，一天，我在北京人艺的传达室里等人，外面刮着寒凉的风，看传达室的老左有滋有味、表情丰富地就着蒜瓣喝着白酒，斗室中混杂着酒香与蒜香。我见到桌上放着一个大纸口袋，未封口，露出几幅照片，我顺手拽出看，见是风光照及景物小品，至今仅留有印象的是照片拍得很秀雅漂亮，大信封上留有苏德新的落款。命运使然，后来我们俩人竟在同一个部门相处了20多年，此为后话。
　　我一直认为，由于北京人艺所处的位置和带有几分皇家剧院的威重，能在此供职，你是做导演做演员也罢，做名普通职员也罢，都不免会滋生些许“得天独厚”的自得，更何况能在此做一个专业摄影师，以玩于掌骨间的摄影利器，或是海鸥DF，或是尼康F3，在每张135或120的底片上，将舞台上富有无尽妙趣的生命故事于瞬间定格，忠实地记录下来，并成为了永恒，这是一个甭管听上去或是干起来都是很幸福的职业。苏德新有幸选择了北京人艺的这个职业，北京人艺也由于选择了苏德新，因而在剧院的底片库中收藏了大量的富有创造力的舞台剧照，据统计，苏德新拍摄的底片入库典藏数量约有47000多张，其中许多舞台剧照的艺术价值可评可点，成为剧院一笔很可观的财富。
　　搞摄影的人大多起步于业余玩摄影，准确地说，摄影最初是玩出来的，在所有的摄影艺术门类中，唯有风光摄影更具有特殊性，不仅需有财力，需有体力，要扛着笨重的器材在旷野山川中孤独行走，更重要的是你需有一双慧眼，用心灵去发现和感受大自然中波诡云谲、气象万千的鬼魅，要有捕捉住大自然精彩瞬间的能力。
　　苏德新最初也是玩风光摄影，痴迷多年，其志不悔。曾于年轻时，逢到周末，便背着相机骑上自行车奔了易县清西陵，钻进了门头沟大山。山崖高树，炊烟矮屋，溪流木桥，天光落日，涌动着大自然生命的原始生态无数次牵动着他，他带着“老华山”（ 一种仿苏联斯米娜），仅有两档光圈的国产相机，流连于秀色山川，风中雨中，云里梦里，不知跑过多少次 ……
　　为追寻风光摄影的梦，苏德新曾踌躇满志三上黄山，欲抓云海入镜中，一个“欲”字怎生了得，能否抓到则全凭运气机缘。他第一次上黄山，其经历刻骨铭心。那年学校放暑假，他坐火车借道杭州再倒邮车直奔黄山脚下，背着沉重的器材一口气爬了8个钟头上了主峰。时值7月，热如流火，万里无云。在黄山上，苏德新等云海一连苦等好几天，居然镇日晴天，独不见云海翩然至。无奈，下山。当他用了8个小时挪到山脚下时，天边乌云翻滚，雷在云中隐隐低鸣。旅馆服务员说，今晚上会下大雨，明天早晨山上定有云海……此一言若闷雷震得他叫苦不迭，天色既晚，山高却步，即使是再用8个钟头重登顶，在日出前也赶不到。这回，他哭了，落了一把辛酸泪，苦等云海呆望月，云海却如一缕轻烟从身边跑掉了，搁着谁也得伤心。
　　摄影者所有“玩”的经历，苏德新几乎全都经历过 —— 无数次“疯癫痴狂”地外出采风；白天上课，晚上整宿整宿地憋在不透气的小屋里放大照片。在那个物质匮乏、囊中羞涩的日子里，买卖旧相机的信托商店常是他光顾的地方。凡经历过沟沟坎坎生活的人，大概都遛过东单、东四牌楼和隆福寺的信托商店。为了手上能有台质量和功能更好一点的相机，甭管是旧莱卡或是东德的老蔡司，即便是二手，也是奇货可居，差不多得花上200多块钱，那时，他每月才挣42块5，买个简易黑白胶卷也得从牙缝里挤出来。有一年，老岳母给苏德新买了件丝棉棉袄，尺寸不大合身，他到王府井换棉袄，一进了百货大楼，他一头先奔了卖照相器材的柜台，想看看相纸头有货否。那回，他狠狠心，退了棉袄，拿退回的20多块钱全都买了相纸 ……
　　买相机，换相机，四季采风，自缠胶卷，在暗红色光线的小屋里冲卷、放大照片、显影、定影……苦得其所，享受摄影全过程的无穷乐趣，成为了苏德新的一种生活方式，也可以说是一种艺术化的生命状态，生活方式和生命状态最终在1978年的秋天将他带入了北京人民艺术剧院，做了舞台专业摄影师。那年他36岁。
　　在北京人艺做摄影师有两难。此剧院卧虎藏龙，名角多，尤其是脾气大、肝火盛的名角多，照相的与名演员相比，地位悬殊，心理上极易产生陌生感和距离。我将摄影师与演员之间建立融洽良好的合作关系，比喻为是鱼和水的关系，提法有些老套，但是做北京人艺专业摄影师这条鱼，就必须想方设法得能在北京人艺的这条河里自由畅快地游动，尔后才有可能在按下快门的瞬间，拍出具有艺术品质的剧照。此为一难。在我的印象中，苏德新性格内向，平常不大爱说话，但他在剧院却结交了一大批名角做朋友，如刁光覃、朱琳、于是之、英若诚、任宝贤等一大批人，他熟悉这些人的脾气性格，熟悉他们的表演特点，尤其熟悉他们在舞台上传达人物感情时表情作态的最佳点，所以他在后来大量的舞台摄影实践中，拍出了许多高水准的剧照。
　　再一难是摄影水平。舞台艺术摄影是一门极严格的学问，尤其是面对像北京人艺这样的大剧院，舞台摄影拒绝单纯地记录，必须转向艺术创作，摄影师对一部戏的整体氛围，对空间和层次的把握必须要有艺术感觉。如果你看了一部话剧后没有比较准确的艺术感觉，在摄影技术上手再潮点，在北京人艺吃摄影这碗饭你肯定很难咽下去。
　　苏德新既有多年磨炼、熔铁为钢的坚实摄影技术，又能与演员、导演融为一体，所以他能够像鱼儿一样地游动。
　　他在北京人艺破天荒地抛弃了剧照摆拍的“旧式传统”，一改摆拍为抓拍。
　　由于胶片感光度偏低，对相机的快门速度难以提高，拍剧照的方法“自古”以来为摆拍，将演员的姿势表情状态固定好，瞬间定格不动，按下快门。此摆拍法最大的问题是易流于呆板僵硬。20多年前，当高感光度胶片刚一出现的时候，苏德新便利用高速片可提高快门速度的特性进行抓拍，大幅度地升华了北京人艺剧照的整体艺术水平，甚至在ISO800不够用时，他将感光度定为1200，自己在暗房实行迫冲。
　　由于苏德新与诸位导演如夏淳、林兆华、任鸣等人颇有合作上的默契，以至享有“特权”，他在剧院又开了个先例，每部戏在进行合成阶段连排时，他可以自由人的身份出入于舞台场景，用全手动相机进行抓拍剧照，即使后来相机出现了TTL电子测光系统，直觉告诉他，在光线复杂的舞台上，经验、技术、手动要比电子测光更为可靠。
　　摄影领域题材划分很细，如新闻摄影，如风光，如人物等，应该说舞台摄影是最难、最不容易掌握的一门创作艺术，舞台时空，方寸之地，在一出戏的全部演出中，灯光会有几十种、上百种的变化，要在光线的微妙变化中记录下全剧发展，记录下人物传达的感情与思想，而这一切仅仅是在瞬间发生，摄影师的职责就是要敏锐地去捕捉到它，完美地印在胶片上。说来简单，谈何容易。北京人艺的戏是多彩的,光线是复杂的，尤其是许多戏用黑丝绒做背景，人物在台口处表演，前后光比有时要相差十三四倍，从舞台摄影角度看，光比如相差4倍以上，胶片则很难体现出舞台空间的层次。如像他拍摄的《狗儿爷涅》（1986年）中狗儿爷与地主祁永年的一张剧照，前为狗儿爷，祁永年在后，脸部光线前亮后暗，按一般方法拍摄，对隐在暗处的祁永年是拍不到图像的。为了表现出两个人物前后之间的层次，苏德新有意对前者曝光过度，这样便可将祁永年的脸部表情恰到好处地突出出来……时光流逝20年，此张剧照依旧成为准确传达人物感情，展示人物关系的最经典的范例之一。
　　由于有了苏德新在北京人艺的存在，首都剧场的临街橱窗中，北京人艺的剧照变得更生动，更具有了艺术性，它向过往观众传递着这座剧院大舞台上被激活了的、充满着张力的艺术信息。
　　从1978年到2002年的24年中，我们所熟悉认定的许多带有经典味道的剧照，便是苏德新的大作。
　　他从胶片起步，止于胶片。
　　他在北京人艺建院50周年之时，在数码革命来临之际，若一不求闻达的隐士，功成名隐，他退休了。
　　舞台摄影当如是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6年7月11日
文章来源：《印象.舞台---苏德新摄影集》

目录
题 字 于是之
他留住了北京人艺 锦 云
刻录人艺历史的人 刘章春
奢侈的记忆 苏 旭

茶 馆 001-013
女店员 014-015
三块钱国币 016-017
名优之死 018-022
雷 雨 023
王 昭 君 024-029
骆驼祥子 030-031
公正舆论 032-033
请君入瓮 034-037
日 出 038-039
咸亨酒店 040-045
贵妇还乡 046-047
绝对信号 048-049
屠 夫 050-051
吴王金戈越王剑 052
小巷深深 053
车 站 054-055
家 056-059
红白喜事 060-065
流浪艺人 066-067
小井胡同 068-073
野 人 074-077
洋麻将 078-079
夜 店 080-083
二次大战中的帅克 088-089
狗儿爷涅 090-091
秦皇父子 092-095
纵火犯 096-097
北京人 098-100
遛早儿的人们 101
今晚照常演戏 102-103
巴黎人 104-105
太平湖 106-109
天下第一楼 110-115
哗 变 116-119
雷 雨 120-123
新 居 124
智者千虑，必有一失 125-127
回 归 128-131
芭巴拉少校 132-133
海 鸥 134-139
李 白 140-143
虎 符 144-145
鸟 人 146-151
‘93戏剧卡拉0K 152-157
—— 新年鲜花
—— 前门楼
—— 梦中桑塔那
—— 生命热线
—— 北京时间十点整
—— 精彩世界
阮玲玉 158-161
蝴蝶梦 162-163
哈姆雷特 164-165
天之骄子 166-169
情 痴 170
军用列车 171-175
北京大爷 176-177
篱 笆 178
红河谷 179
在茫茫的大海上 180
傍晚发生的小事 181
鱼 人 182-183
古 玩 184-191
雨过天晴 192-193
茶 馆 194-199
风月无边 200-204
日 出 205
等待戈多 206
原 野 207
蔡文姬 208-211
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212-213
无常•女吊 214-215
天下第一楼 216-217
足球俱乐部 218-219
狗儿爷涅 220-221

作者简介
编辑随笔
后 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