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红栓

　　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，是很讲“缘分”二字的。这种被介定为“人与人之间由生命中注定的遇合机会”，更被泛指为“人与人或人与事物之间发生联系之可能性”。于是，这词组，也就被更多的人常常地提起，常常地挂在嘴边，成为语言“运动”中最常规的“常规武器”。
　　人食五谷杂粮，自然难脱俗气，更何况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。但凡夫俗子有时的“缘分”也颇多，其根源也许是脚踏厚土，常常接受“地气”的“熏蒸”吧！
现说现卖，应该说，与楚乔兄的相识也是一种“缘分”，尽管这缘分比满大街飘荡着的“2002年的第一场雪”来得还晚了一些。　　
　　一
　　2004年冬季稍晚一些的时候，广州美术学院举办了一次很具影响的“丹青岁月—十二人画展”。这12人，有广州美术学院的开院元老级人物、著名画家陈金章、梁世雄老先生，更有他们于“文革”后自中南五省招来的10位主攻花鸟、山水，如今亦是名满天下的研究生陈永锵、张治安、刘书民、周彦生、陈新华等书画名家。10人中，方楚乔是以小师弟的身份，名列其中的。
　　小师弟之称，并非是楚乔兄之年纪排名最小的缘故，而是缘于在师从当年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导师组成员黎雄才、陈金章、梁世雄几先生的10位亲传研究生弟子中，他是入室最晚的一个“关门弟子”。
　　正是在这次画展上，正是在这次画展的学术研讨会上，正是在这次画展的午宴中，作为应梁世雄等几位老先生之邀到会的我，有幸结识方楚乔，有幸结识这位被林墉先生称为“认真认识”的方楚乔。　
　　二
　　说缘分，方楚乔与国画的结合也应该说是一种缘分。尽管这缘分、这出身、这亲缘中的兄侄等人，由于他们太大的名气，曾让他这靠近太阳的恒星光芒，在一段时候中打了些许的折扣；尽管他最终仍然是靠自己“十年磨一剑”、耐得住寂寞的默默治学、治艺，凭真功夫从书画艺海之茫茫中冲杀出来，迈上成功的彼岸；也尽管他废纸三千，慢工出细活，最终多次夺取全国山水画和中国画大展的优秀奖，最终摘取“广东省第三届中国画展”的金奖；也尽管他能成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、广东省美术家协会理事、广东美术创作院画家和暨南大学中国文化艺术中心副教授，但实实在在地说，当初能走向绘画之路，确是“缘分”的缘故。
　　1953年，方楚乔出生于粤东潮汕平原的汕头市。兄妹7人的一个大家庭，其经济支柱仅仅是其父那点微薄的工资收入，家境之贫困是可以想象的。
　　也许是潮汕平原那自古就有的好文习气，也许是潮汕那厚重的文化底蕴，也许是生性刚直、质朴、好强的性格，使常人无法理解的是楚乔父亲那养育子女的方式。不！应该说是他为培养儿女不惜牺牲的那股精神。这精神，这榜样，一直激励着方楚乔，也激励着他的兄妹们。尽管他的父亲仅读过三年小学课本，但他那精神的激励，那榜样的力量，硬是让他的儿女们一个个成为栋梁之才；硬是让楚乔的二哥成为国家一家大型企业的老总；硬是让长楚乔3岁的另一位兄长方楚雄，成为名满天下的著名花鸟画大家；硬是让楚乔的妹妹成为一名书籍装帧界的名家里手；还硬是让方家的第三代、楚乔的大哥之子方向，从众多的中青年画家阵营中脱颖而出。
　　那时候，为了能让全家生活得好一点，楚乔的父亲没日没夜地劳作着，并尽可能地为子女们提供学习、学艺的机会和条件。他让爱子方楚雄师从岭东书画名家学艺，并从生活费用中挤出零碎的资金为他购买纸张。这生活中的经历，这无形的影响，自然也就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楚乔兄妹。
　　由于楚雄、楚乔兄弟年龄相差无几，同时入学的他们，也就在同一年高中毕业了。按当时的政策，作为城市中的知识青年，他们两人中必须有一个下乡。为保证楚雄画画，方楚雄进了机械厂，成为一名工人。而方楚乔，也做好了下乡的准备。
　　三
　　在汕头，离方楚乔家不远的地方，有一家专做出口工艺品的工厂。这里生产的工艺品，其大多数需要手工描绘图画，以装饰那些不同品种的工艺品。由于能画画的工艺师奇缺，这就给方楚雄的“炒更”提供了机会。因为，对于当时的方楚雄来说，也确实想多赚一点钱来帮助一下父亲。于是，他利用周末、节假日和夜晚等下班后的时间，偷偷地从工艺厂领一些活计拿回家中，画好后再送回工厂。但就是这样在当今看来非常正常之事，却被有些人有意无意地“走漏风声”。
　　这还了得？要知道，这结果，有可能取消方楚雄来之不易的工人身份，更可能断送他的艺术和政治生命。没有别的办法，只好说是楚乔画的，让楚乔来顶替吧。
　　为防这“对策露馅”，方楚乔必须在短时间内学会画画，以备人家抽查。也就是这“短期的突击练习”，从此使他与画画结下了不解之缘，也从此让他越来越想画画了。
　　1983年的一天，在广州美术学院读书的妹妹回到汕头家中。她告诉方楚乔，说：“美院正在招考研究生，我看那些应考的考生水平不怎么样，比你差多了。”说到这里，她突然话锋一转，说：“你也去考一考，说不定还真能考上。”
　　妹妹这随口说出的话，的确使方楚乔陷入了深思。说实话，对于美院的大门，他方楚乔何尝不想进呢？他连做梦，也想着自己能成为美院的一名学生。但这研究生，对他这位没读过大学的青年来说，确是可望不可及的“奢侈品”。
　　但经过几夜的无眠之后，他还是觉得不能放过这天赐的良机，他要靠自己的拼搏去试一试，去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。他想，只要付出，必有收获，会成功的。
　　就这样，他为自己定下了学习计划，先学习文化课，再学专业课，再攻外语。
　　当1985年的新年钟声敲过不久，方楚乔只身一人来到广州美术学院其兄方楚雄处。在楚雄的引见下，他师从林丰俗先生，开始了他正规的山水画训练。他严格按照先生的要求，从画树开始，半枝、一枝，半棵、一棵，循序渐进地画着，并乐此不疲。就在中山纪念堂大门前的树阴下，他完成了他比较满意的一幅幅树的写生画作。也是从这时起，他又发起了考研的另一个“战役”，开始了一边学绘画、一边攻外语的进程。自此后，每早六点钟，他准时起床读书，这读书的身影，也让与他遥窗相望的另一位美院教授陈金章先生感动不已，他曾多次激动地说：“（这样用功）方楚乔一定成事。”
　　但1985年的考试，方楚乔还是失败了。他败在外语这难以逾越的险关上。13分的外语成绩，将他打得落花流水，也让他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的“门票”擦肩而过。
　　这时的楚乔，其心情的痛苦程度是可想而知的。但“永不言败”的性情，使方楚乔没有打消考研的决定。他反而看到了希望，看到了问题的所在，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，更看到了成功的曙光。接下来的时光，他将主要的精力都投入到外语上，这苦功让他在1986年考研时以外语53分的成绩顺利过关，正式成为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的研究生，更是国画系连续三年没有招到研究生后的又一个唯一的研究生。
　　自进入广州美术学院的那天起，方楚乔就暗暗下了决心，一门心思画画，不管窗外是春夏，还是秋冬。他始终坚信“有志者，事竟成”。
　　方楚乔的性情，也与他的师兄们一样，对国画艺术有着深深的情结。他们不管环境如何变换，始终没有忘记画画，始终没有停止过手中的画笔。
　　从美院毕业后，他先是到了省文联，又教了一段时间书。1992年暨南大学成立中国文化艺术中心。暨大艺术中心成立后，时任中心主任、早就看中了方楚乔人品和才气的林墉先生，执意调他出任中心副主任。
　　位置变了，但对国画艺术之情结丝毫未变的方楚乔还是一心想着绘画，一心琢磨着绘画。白天的教学、行政事务使他无暇顾及绘画，他就将夜晚、节假日充分利用起来。一般的应酬被他谢绝，社交活动更是缺少他的身影。他不想炒作自己，他能耐得住寂寞，他更知慢工出细活的道理，也确信“十年磨一剑”、“水到渠成”。
　　其实，打开方楚乔的艺术简历，他的成就也再一次证明了以上的哲理。1990年他从广州美术学院研究生毕业，并获取文学硕士学位。1993年，就以一幅气势恢宏的《春山晴云》获得“首届全国山水画展”的优秀奖。同时，又以《南岭秋浓》入选“首届全国中国画展”。
　　1996年，43岁的方楚乔在广东画院举办了他的个人画展，并于次年正式出版了他的专著《百树图谱》。
当时针迈入21世纪，方楚乔的艺术更是如日中天、好戏连台、佳音不断。他先获得“2001年全国中国画展”优秀奖，佳作《林壑幽深》以绝对的优势获取“广东省第三届中国画展”的金奖。而《夏山拥翠》更是在2003年再次夺得“第二届全国中国画展”的优秀奖。
　　在2004年的“全国第十届美展”上，方楚乔那平实深厚、细处有眼、大处有气、境界宽远的山水佳作，震撼着观众的心魂。美术界的各路神仙、名家大腕，更是对楚乔兄的画赞不绝口，就连中国美术家协会的秘书长孙克先生，也在记者招待会上大谈方楚乔的画。讲到此，已无须更多的言语，事情的本身已很能说明问题了。
　　更可喜的是，就在2004年，中国画重点学术期刊、中国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术委员会主编的《国画家》杂志，更在封面、封二及开篇头条，大幅发表方楚乔的作品，又在内文中用大量篇幅，图文并茂地介绍方楚乔，这罕见的举动，已足以证明方楚乔的实力，也足以证明他在美术界学者们心目中的位置。
　　四
　　在中国美术史上，还真有顿悟和大器晚成之说。就说近代那一代宗师吴昌硕和齐白石吧，前者30岁左右才开始作画，博取徐渭、朱耷、石涛、赵之谦诸家之长，兼取篆、隶、狂草笔意入画，色酣墨饱，雄健古拙，更创新貌。其作品重整体，尚气势，有金石气。吴昌硕曾说“山水饶精神，画岂在貌是”，注重“奔放处不离法度，精微处照顾精神”。而白石老人亦是27岁才开始学习书画。他也推崇徐文长、八大山人、石涛等人。更喜爱昌硕先生。白石老人在60岁后，才画风遽变，重视创造，更以“先阅古人真迹，然后脱尽前人习气，别创画格，为前人所不为”，以及“妙在似与不似之间，太似为媚俗，不似为欺世”等惊世之论，为后人所敬仰。他那笔墨纵横雄健、造型简练质朴、神态活泼鲜明、色彩强烈感人的风格，也一直影响着后世，影响着美术界。
　　而方楚乔的艺术之路，在某些方面与大师们有着惊人的相似，尽管他坚决反对这样说，尽管他推崇“中国画不能出现顿悟，只能慢慢地来”。但有一点他是坚信的，那就是“中国画（精品）出现于造化和心源之间”。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也可理解为画家与国画“缘分”的深浅远近之不同。
　　他学画的起因为“缘分”促成，他30余岁才正式进入美院接受正规艺术教育，他入校后无相伴的师兄弟。这点滴、这种种，都给他发出同一个信息，那就是他必须要凭自己的不懈努力，凭自己的勤学苦练，凭自己的苦功，去创造那些既凝重、浑厚，又质真灵动的作品。
　　他认为“技巧和功力是一辈子的事”，“讲用笔，讲笔墨，也是一辈子的事”。他善于从自然界中发现美，发现值得表现的美。他对自己的艺术，自然也充满信心，因为，他本人是很能静下来认真画画的人，是不会跟着潮流浮躁一把的人。而此点，也正是造就名家高手的必备条件。于是，看书、画画，几乎占去了他生命中的绝大多数光阴，绝大多数精力。
楚乔之画，非属惊世骇俗类型。但那厚重浑朴之气却撼人魂魄，令人心动，令人神往。正如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林墉先生所说：“方楚乔的画，细处有眼，大处有气。境界之深厚宽远，是十分难得的……楚乔笔下，十分平常心，少有惊人处，多有实在处，可看可思，可说可画。理存质现！当骗人和惊人流行多多时，实实在在的趣味反而是易被看不起的。方楚乔好在平时已淡泊多年，静得久了，反而静出另一天地……我深知如方楚乔那样画画，每每所花的时间，是要多而又多的。但我又深信这多多的时间绝对不会是浪费，恰好反而是所得，得在精实！我敢说来日过眼，当是刮目相看！”
　　是啊！人如其画。楚乔的画确是自自然然，实实在在；确是沉稳、朴实；确是厚重、丰富；确是古朴传统，不失新意；确是富有个性，耐人寻味。他写实为其质，写意为其形。他让质实，极具骨相；他让形意，极具神韵。这形象，这质实，如魂附体，浑然无间。这妙笔，这气韵，全在一心一手。
　　他为人谦实、厚道，做事踏踏实实，交往自然、随缘，画画自自然然。人如画，画如人。正如著名美术理论家李伟铭教授所说：“乔兄之画之所以在一派葱茏生机中流泻出安详沉稳的诗意（作者注：我认为还有一定的禅意），在我看来，与这种也许不合时宜的选择实在大有关系……换言之，治学、治艺，均需‘文火’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乔兄最好的画，将是下一张。”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写于羊城菊味书屋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5年2月12日